“出村往外瞧，一片白面瓢；神仙来种地，难拿二成苗。”这句在山东沿海村落流传甚广的农谚俗语，道尽了昔日盐碱地带给乡亲们的无奈。
其实，全球约十分之一的陆域存在盐碱化问题。只是在“人地矛盾”更尖锐的地方，它会带来更多困扰。
说回山东的盐碱地，主要分布在沿黄内陆和滨海地区，总面积近900万亩，约占山东陆域总面积3.8%，主要涉及济南、青岛、淄博、东营、烟台、潍坊、济宁、德州、聊城、滨州、菏泽等市的47个县（市、区及功能区）。
长时间以来，这一片片的“白面瓢”如同大地的“顽疾”，让人望之兴叹，就连生性耐旱泼辣的小麦，一遇到它也只能陷入低产甚至颗粒无收的困境。
青岛即墨蓝村，盐碱地上种植水稻 图源：大众日报
一场成功的“破碱”行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今年夏收，山东主要耐盐碱小麦品种表现稳定，平均亩产500公斤，耐盐碱的玉米、大豆、水稻等作物也进入夏种、夏管阶段。
曾经的“不毛之地”正蜕变为孕育希望的“粮仓”。这场“土地逆袭”的背后，是山东破译“治碱密码”的执著与智慧，它为守住18亿亩耕地红线、端牢“中国饭碗”注入了“山东力量”，也为全国提供了治理盐碱地的“山东方案”。
一、必须破“碱”重生
盐碱像一道沉重的枷锁，禁锢着土地的生命力，也是压在农民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最“年轻”的土地为何“白了头”？
我国是全球第三大盐碱地分布国家，有近15亿亩的盐碱地，主要可分为五大类型区——东北苏打盐碱区、西北绿洲盐碱区、黄河中上游灌区盐碱区、滨海盐碱区和黄淮海平原盐碱区。
山东的盐碱地中有近700万亩位于滨海地区。在黄河三角洲，河水裹挟泥沙一路奔涌入海，也沉淀孕育出新的土地。由于这里地势低平，地下水与海水贯通，沿土壤“毛细血管”上涌，盐分容易在地表积聚。此外，由于地处温带季风气候，春秋两季降水较少、蒸发量大，使得滨海地区的东营、滨州、潍坊等地土壤盐碱化较为严重。
高浓度的盐分不仅会影响作物吸收养分，更会让土壤板结如石，作物根系难以穿透，很难存活。以前盐碱地上种植的小麦亩产甚至不足百斤，“一翻地，全是硬邦邦的白土坷垃”。
这方由黄河馈赠的土地，一面承载着“新生”的希望，一面也背负着“盐碱”的枷锁。
黄三角农高区万亩盐碱地如今的风貌 图源：大众日报
“盐碱地综合改造利用是耕地保护和改良的重要方面”。
“干旱时收获蚂蚱，洪水时收获蛤蟆，不旱不涝时收获碱嘎巴。”民谚浸透老一辈农民的无奈与辛酸。可“不能撂荒，还得想法子种粮”的朴素信念，如盐碱地深处的根芽，倔强地向上生长。
对于我们这个人均耕地面积较少的国家来说，改造盐碱地，从来都不只是“让土地长庄稼”那么简单，还是守牢粮食安全底线的坚实支撑。
据测算，通过改良山东盐碱地，可种植粮食360万亩、棉花100万亩、枣树100万亩、牧草10万亩。如果按照每亩增产粮食10公斤，每人每年消费粮食200公斤计算，改良后年产粮食就可满足近20万人一年的粮食需求。
事实确实如此：近5年来，山东新增耕地中，有一半来源于盐碱地改造。
二、硬核治“碱”
对盐碱地的改造，从来不是朝夕之功。相传大禹治水时，就曾通过建立沟渠排灌网，以降盐减碱，优化土质。今天，山东人探索出了更“硬核”的治理方法。
“根上下手”的工程治碱。想让庄稼长壮实，根子在治土。
根据“盐随水来，盐随水走”的水盐运动规律，东营利津县采用“深沟+暗管”模式，按照“高低成势、浅埋密布、宽度适中”的原则构建地下排盐网络，从而将当地土壤含盐量从5‰降至1‰。
垦利区推行“封域双层真空负压阻控综合技术”，上层洗盐和下层控盐“双管齐下”，土壤含盐量由16‰降至3‰。
青岛市李沧区白泥地公园的青岛海水稻育种实验基地
“适者生存”的种子革命。工程措施让“土地适应种子”是一条思路，育种手段让“种子适应土地”则是一种“芯力量”。
今年夏收期间，“济麦60”在垦利盐碱地实现亩产560.4公斤，耐盐碱的强筋小麦新品种“农大597”在滨州实现亩产764.65公斤。
省内首批低升糖（功能无糖）水稻试验种植项目在青岛启动，最新培育的“岛耳河圣稻RS15”稻种播撒入盐碱地；青岛海水稻研究发展中心青年团队也正在攻关8‰耐盐度水稻种植极限。
通过科技育种，玉米、大豆、油菜、苜蓿等作物也逐渐适应了高盐高碱的土地。
“量身定制”的硬核农机。土壤板结导致耕作层变硬、透气透水性不良，让普通农机出现马力不足、易被腐蚀等问题。
黄三角农高区和青岛农业大学联合成立黄三角智能农机装备产业研究院，针对盐碱地耕作特点，展开了从农机材质、表面处理到核心工作原理的全链条技术攻关，为盐碱地“定制”硬核农机——动力驱动耙、铧式犁、大马力拖拉机小区播种机、小区收获机等，正成为解锁这片“倔强土地”生产力的密钥。
潍坊寿光盐碱地上的小麦田喜获丰收 图源：大众日报
农艺创新的“四两拨千斤”。农艺创新的巧思如太极推手，以柔克刚地化解着盐碱的桎梏。
比如，棉田“凹凸栽培法”，在播种时开沟覆膜，待棉花临近盛蕾期，将垄变沟、沟变垄，既防涝也防倒，巧妙破解了返盐与内涝这对困扰盐碱地的孪生难题。
又如，采用轮作、套作等种植模式。黄三角农高区采用“小黑麦—甜高粱轮作”“燕麦—甜高粱轮作”等模式，用耐盐先锋作物消耗土壤盐分、深根植物打破板结、绿肥作物还田培肥，提升盐碱地改良治理效果，每亩净收益较传统种植模式增幅超五成。
三、“白地”上的启示
从“十年九不收，糠菜半年粮”的苦涩过往，到如今初步探索出一条独具特色的盐碱地综合利用之路，这片土地正默默地回馈着耕耘者。
人与土地并非“对抗”而是“共生”。
曾经，我们以为盐碱地一无是处，执着于将其彻底改造为良田。
在经年累月的治盐治碱中，人们慢慢读懂：人与土地并非“对抗”而是“共生”的关系，没有土地“寸草不生”，只是它们各具禀赋。
研究早已证明，盐碱地能为一些特色农产品赋予独特性。如盐碱性草饲料可以去除羊肉中带有膻味的脂肪酸，产自盐碱地的黄河口大米总酚、矿物质、维生素等含量更高。
潍坊滨海区胜伟盐碱地肉牛产业园内，放养区内碱地黑牛正低头吃草 图源：潍坊滨海发布
青岛农大在盐碱地上探索出上农下渔、无土栽培、稻鸭共生、耐盐林果等生态农业发展模式；东营推广“无土栽培的智慧番茄工厂”、饲养“持基因身份证的滩羊”；滨州在柽柳根上播撒肉苁蓉，种植高能抗盐碱牧草饲喂碱地黑牛……
从“被动治碱”到“主动用碱”，从“靠地吃地”到“因势利导”，地理条件或许会给成长设限，但懂得在限制中寻找可能才是更深远的生存哲学。
黄河三角洲不是一天形成，土地青睐“长期主义者”。
黄河泥沙千年冲刷，方塑就这方田野；盐碱荒滩的蜕变，也并非一蹴而就。“白地”变良田昭示着一个朴素的真理：土地，青睐那些以年为刻度丈量希望的“长期主义者”。
有人用八年时间，将山东寿光pH值高达9.3的盐碱地改造为亩产超600公斤的“金粮仓”；每天往返600公里，奔波于青岛和东营两地，青岛农大的师生十余年耕耘在盐碱地上……
没有哪项技术能瞬间点石成金，只有一代代农人躬身翻耕，一茬茬耐盐作物接力吸吮，一项项工程年复一年排盐控碱，才使土层深处的盐霜悄然褪去。
从困扰无数农民，到治理初见成效，再到逐步开辟出一条符合实际、具有特色、可复制推广的盐碱地综合利用之路，为全国提供经验借鉴，山东破“碱”之路，恰是中国式农业现代化的生动实践——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拒绝急功近利的征服，遵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要求。
农业不是对环境的逆来顺受，也不是对土地毫无节制的索取。遵循自然规律，坚持科学施策，白茫茫的盐碱滩一定会变成丰收的希望田野。
作者：周亚娆
来源｜青岛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