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极目新闻3月19日报道，黑龙江挪车 “反杀” 案被告人苏韦全的母亲，69 岁的张姝谈及儿子一审被判死缓一事，依旧难掩悲痛与愤懑。“他拿着刀闯进我家库房，我儿子只是想保护我！”这起因停车纠纷引发的案件，历经波折，如今有了新的进展。
案件回溯至 2023 年 8 月 12 日 16 时 45 分，黑龙江省安达市某小区内，38 岁的苏韦全正和母亲张姝以及员工、货车司机，在自家租用的库房门口搬货，货车就停在库房前方。16 时 50 分左右，楼上住户柳清找到他们，称货车挡道，要求挪车。货车司机按要求将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可柳清表示自己没带车钥匙，让儿子上楼去取。考虑到搬货方便，苏韦全又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原位，这一行为引发柳清强烈不满，双方随即发生激烈争吵。谁都未曾料到，这场因挪车而起的小摩擦，竟逐步升级，最终酿成了一起命案。
库房附近超市的监控视频，记录下了部分关键画面。16 时 52 分，柳清与货车司机沟通挪车，司机将货车向前挪动了几米；16 时 53 分，柳清的儿子，身着红色上衣，抽着烟走进单元门，柳清则在原地等候。之后货车司机又把车开回原处，柳清瞬间与苏韦全争吵起来，此时一名白衣男子也加入争执。争吵几句后，苏韦全返回库房，白衣男子试图追上去，被柳清和赶来的儿子阻拦。柳清仍不罢休，执意要往库房里走，张姝见状，一直用身体阻挡。
苏韦全担心母亲，再次从库房出来，柳清见到他，立刻上前推搡，并将他推进库房。在此期间，柳清的儿子始终阻拦着白衣男子进入库房。
16 时 57 分，一名黑衣男子从楼门走出，加入纷争。白衣男子迅速从地上捡起一块砖，黑衣男子则从车上拿出一把刀，两人先后冲进库房；
黑衣男子第一次拿刀进入库房 监控视频截图
这是他们第一次举砖持刀闯入，不过几秒，柳清的儿子便将拿刀的黑衣男子从库房拉了出来。随后，黑衣男子再次持刀闯进库房，不到 10 秒又被拉出，他只好手持刀具回到车旁。几秒后，黑衣男子第三次冲向库房，这次他手持不明物品，一名运输工人在库房门口拉了下他的手，他将物品倒手后，疑似揣进身上，进门时两手空空；
此时黑衣男子头部已受伤，白衣男子胳膊受伤 监控视频截图
此时，黑衣男子头部已受伤，白衣男子胳膊也受伤了。一分钟后，白衣男子捂着流血的胳膊走出库房，黑衣男子头部流血也走了出来，开始打电话。柳清也退出库房，试图用绳索拴住门，却被门内的苏韦全推开。苏韦全出来后，踹了白衣男子一脚，还打了两拳，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把剪刀。经苏韦全家属辨认，要求挪车的柳清，持刀黑衣男子是其丈夫林君，受伤的白衣男子是亲戚林九。
经黑龙江省安达市公安局侦查，绥化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由于库房内没有监控，法院综合检方指控、外部监控视频及证人证言后认定：案发前，林君和林九等人聚餐饮酒，柳清准备驾车离开时，发现车辆被苏韦全的货车挡住，因挪车与苏韦全发生口角。案发时，林九持砖进入库房，林君手持尖刀在库房门前被儿子林亮阻拦，随后徒手进入库房。在库房内，林九向苏韦全扔砖，苏韦全用剪刀扎刺林九左上臂，又扎刺林君右颞部。二人受伤退出库房后，苏韦全在库房门口对林九拳脚相加。最终导致林君死亡（享年 46 岁）、林九轻伤二级（案发时 60 岁）。
苏韦全供述称：“那个黑衣服男的拿着 30 厘米长的单刃砍刀冲进库房喊‘我砍死你’，白衣服男的则向我扔砖，砖块打在我胳膊肘上了…… 库房过道很窄，我们几个站成一条线，我妈在中间，我怕伤到她，抬手一挡，就被黑衣男子左手拿的刀尖扎到掌心，疼得我往后坐倒，右手顺手拿起东西砸向黑衣男子头部，砸完他头就出血了。我顺势站起来，顺手从纸箱上拿了把剪刀，扎到白衣男子左臂。后来白衣服男的用库房物品砸我，我妈阻拦，他就打了我妈两拳，把我妈打倒在地。我扶起我妈，气不过，就推开堵着的门，出去踹了他一脚，打了两拳。” 苏韦全坚决否认持剪刀扎刺林君。其一审律师认为，苏韦全没有扎刺林君，且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还具有自首情节。
然而，法院并不认可苏韦全的说法。关于是否构成正当防卫，法院认为，双方存在相互厮打行为，苏韦全并非单纯制止不法侵害，林君进入库房时未持刀，不法侵害缺乏现实性；苏韦全冲出库房后继续殴打林九，主观恶性较深，因此不属于正当防卫。对于自首情节，法院指出，案发后苏韦全虽留在现场，但未主动报案、自动投案；被抓后只承认扎刺林九，否认扎刺林君，未如实供述犯罪事实，不构成自首。2024 年 4 月 15 日，黑龙江省绥化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苏韦全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面对这一判决，苏韦全选择上诉。2024 年 12 月 27 日，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对该案进行公开开庭审理。法院最终认为，原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照《刑法》相关规定，裁定撤销原审刑事附带民事判决，将案件发回绥化市中院重新审理。2 月 21 日，苏韦全的姐姐苏艳拿到这份裁定书，看到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的理由，不禁掩面痛哭。
苏艳指出，一审判决存在诸多疑点，亟待重审予以查明。其一，尖刀究竟有没有被带进库房？判决显示，林君持尖刀在库房门前被儿子阻拦，将刀放回车内后徒手进入库房；但公安辨认笔录却表明，苏韦全从 12 张不同尖刀照片中，辨认出了案发时林君所持尖刀。苏艳质疑：“刀没被带进去，我弟弟怎么能认出来？”
其二，判决书为何只提及被害一方的伤亡情况？现场血迹检测出苏韦全、林九、林君三人的 DNA，三人都受伤，判决详细描述了林九与林君的受伤过程，却对苏韦全如何受伤、伤在何处、是否为刀伤只字未提。判决还提到劝架的张姝和柳清受伤，可仅鉴定了柳清为轻微伤，并未对张姝伤情进行鉴定。苏艳疑惑道：“我弟弟受伤情况为何在判决书里没有体现？” 辩护律师也认为，一审判决掩盖了被害人过错以及被告人正当防卫的问题。
其三，事发后被害方为何要埋刀？苏艳透露，律师调卷发现，案发一个月后警方补充侦查时，从小区绿化带土里挖出林君家人埋藏的刀。“如果刀没带进库房，为啥要埋刀？刀上血迹有没有鉴定？” 苏艳提出疑问。此外，判决对林君致命伤的描述为：背部具有一定厚度的单刃刺器刺击右颞部，创口 3.0cm，深 3.2cm。苏艳对比案卷中苏韦全所持剪刀与林君所持尖刀图片后表示：“剪刀不是单刃刺器，刃也没 3cm 宽，林君的刀却符合描述，我怀疑林君的伤是摔倒时被自己的刀误伤的。”
其四，为何判决书里 “监控视频” 内容与实际不符？苏艳表示，一审中证人、公诉人、审判人员均称林君只冲进库房两次，第一次被儿子拽出，第二次徒手进入，判决书中公安机关调取的监控视频也如此表述。但实际监控显示，林君不顾劝阻，先后持刀冲进库房两次，第三次冲进库房时手持不明物体，并非空手。苏艳不解：“这么明显的差异，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此前，苏艳和家人就这些疑点找办案民警询问，却未得到正面答复。3 月 17 日下午，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联系办案的王警官，同样未得到回应。
对于此案，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认为，故意杀人通常表现为双方积怨已久、事先预谋，且作案时无节制地打击被害人要害部位。本案中，苏韦全与被害人仅因挪车琐事临时起意伤人，从监控看，苏韦全在看到被害人受伤后便停止施暴，不符合故意杀人构成要件。至于苏韦全是否构成正当防卫或防卫过当，取决于案发时被害人及帮凶是否持有凶器。若持有凶器，苏韦全反杀则构成正当防卫；若赤手空拳，鉴于前两次对方曾持凶器，苏韦全无法准确判断第三次对方是否携带凶器，在受惊吓及不确定因素影响下拿剪刀防身、扎向被害人，可能构成防卫过当。但目前被告人否认扎过死者，结合一审诸多疑点，需要警方进一步侦查。
中国政法大学硕士生校外导师、北京隽永律师事务所主任张敬辉担任此案二审辩护律师，他认为苏韦全属正当防卫，黑衣男子与白衣男子构成寻衅滋事。监控视频清晰显示，争吵后苏韦全已进入库房，对方多人在酒精刺激下，持危险凶器强行闯入库房殴打苏韦全及其母亲，对他们的人身安全构成现实、紧迫危险。多名证人证言表明，对方将苏韦全逼至库房最里面拐弯过道，苏韦全一直退让，对方却积极主动实施伤害，还用刀扎伤苏韦全、殴打其母亲，苏韦全被迫拿起剪刀防卫。即便林君最后一次进入库房时是否持刀存疑，也不能否定前两次持刀闯入的事实，且其第三次闯入仍有伤害意图，苏韦全扎伤林九符合正当防卫认定标准。林九和林君闯入库房殴打他人，造成两人受伤，符合寻衅滋事犯罪构成要件。张敬辉指出，此案暴露出公检法办案人员处理过于简单化，一审判决书反映出办案人员存在思维定式，只关注一方死亡结果，未细究案件细节，忽视正当防卫问题。目前，该案已进入重审阶段。
（文中涉案人员及家属均为化名）
来源：华商报大风新闻、极目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