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金陵秦淮之湄，有古渡曰柳烟。两岸垂杨万缕，蘸水摇风，烟霏雾霭，朝夕不散，
故名。渡头有戏台，创于前清光绪间，民国十七年重修，砖木皆沁桂香。
其藻井雕六十四蝠绕铜镜，声发其间，能旋三匝而后落，时人异之。台柱有联，
曰：「一笛清风萦柳岸，双锋皓月照烟波」，字迹斑驳，不知何人所题。
2晚清烟水遇青锋卷一晚清烟水遇青锋咸丰三年，春潮初涨，桃雨染河。吴门苏婉卿，
年十七，隶「咏霓班」，初至金陵。婉卿工昆旦，师事陈砚秋，其声如啭莺出谷，
其袖若流风回雪。尝演《牡丹亭》于苏州拙政园，一折「游园」竟使满园芍药迟开三日，
时人谓「花神让韵」。班主语婉卿曰：「柳烟渡乃金陵梨园胜地，然有沈玉寒者，北地伶杰，
工武生，去年在此演《长坂坡》，枪缨能挑落对岸灯笼，观者如堵，汝需谨之。」婉卿颔首，
取笛吹《折柳》一曲，笛声穿柳渡水，竟使对岸渔人忘收网。是月望日，
咏霓班与沈玉寒所隶「鸣和班」对台。鸣和班演《挑滑车》，玉寒扮高宠，披银甲，跨竹马，
出场时一个「鹞子翻身」，足尖点过三张八仙桌，衣袂翻飞如白鹏振翅。台下彩声雷动，
银圆纷坠，竟破舱板。俄而咏霓班开戏，婉卿演《玉簪记》「琴挑」，着月白帔，持古阮，
指尖轻拨，声出如诉。至「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一句，忽有白鹭三只自河面掠过，
羽翼沾带笛音，盘旋不去。两岸观者屏息，唯闻秦淮水流澌澌。玉寒卸妆后立于渡头，
见婉卿方罢戏，正以青帕拭汗。玉寒拱手曰：「苏姑娘『懒画眉』一曲，清越如湘灵鼓瑟，
玉寒叹服。」婉卿还礼：「沈老板『起霸』身段，矫若游龙，婉卿愧不如也。」时暮色四合，
柳烟渐浓。玉寒取腰间竹笛，吹《夜深沉》，婉卿以阮和之，音声相缠，竟使两岸蛙鸣止息。
玉寒曰：「南曲如流水，北艺若磐石，若能相融，当成绝响。」婉卿曰：「艺无南北，
唯求会心，如这秦淮河，兼收吴楚之水，方得浩渺。」月三日，两班合演《白蛇传》。
婉卿扮白素贞，玉寒扮小青，于「断桥」一折，婉卿水袖缠玉寒枪缨，二人旋身之际，
袖影枪光交织如织，竟在河面映出双虹。观者中有老伶人泣曰：「五十年未见此境矣！」
中秋夜，婉卿于台侧发现一笺，乃玉寒所书：「明日欲演《霸王别姬》，愿以虞姬相托。」
婉卿展笺，见笺末画一折柳，知其意，遂连夜绣制鱼鳞甲，甲片皆缀珍珠，
月光下能映出人影。次日演至「垓下歌」，玉寒所扮项羽慷慨悲歌，
声震屋瓦；婉卿虞姬舞剑，剑锋划处，竟使台上烛火齐齐侧弯。及「自刎」一场，
婉卿剑未及颈，台下已哭声一片。忽有一老者掷金镯于台，曰：「此镯传三代，今赠双绝！」
是岁冬，太平军陷金陵，咏霓班欲避乱扬州。玉寒冒雪送至渡头，解所佩「绕指柔」
剑赠婉卿：「此剑可断金，亦能护身。」婉卿以祖传阮相回：「此阮腹内藏《广陵散》谱，
愿君得暇一奏。」船开之际，玉寒吹笛，婉卿弹阮，音随雪落，竟使秦淮河冰面裂而不沉。
后有人见玉寒单骑闯太平军大营，枪挑七将，所唱仍是《夜深沉》调子。
3民国烽烟续旧盟卷二民国烽烟续旧盟民国二十一年，柳烟渡戏台重修毕。
有女伶林砚秋者，年二十，北平人，善演梅派，亦能北昆。
砚秋尝于故宫畅音阁演《贵妃醉酒》，一曲「海岛冰轮」竟使檐角铜铃自鸣，
人称「妙音仙子」。一日，砚秋整理戏台旧物，于藻井暗格得一木匣，内藏半枚玉佩，
刻「婉」字，及竹笛一支，笛尾有「寒」字。匣内尚有戏本，蝇头小楷抄《霸王别姬》，
眉批甚细，末页题：「双锋相照，不在一时」。是夜，砚秋梦至一园，见青衣女子吹笛，
白衣女子舞剑，醒后泪湿枕席，遂向老伶人问沈苏旧事。老伶人曰：「咸丰年间，确有双绝，
后沈老板殉难，苏姑娘隐于西子湖畔，临终托人将戏衣归葬柳烟渡。」次年春，
砚秋排《长生殿》，于「惊变」一折，忽觉水袖不受控，竟飞出三丈外，卷回一枝带露柳梢。
台下有老妪泣曰：「此乃苏婉卿『流云袖』绝技！」一日，有江南女子持半枚「寒」
字玉佩来，自言沈玉寒后人，愿与砚秋合演《桃花扇》。女子名沈若鸿，工小生，善吹笛，
其笛音能引燕归巢。首演之日，砚秋扮李香君，若鸿扮侯方域。至「却奁」一场，砚秋掷扇，
若鸿接扇，二人眼神相触，竟如故人相见。及「沉江」折，砚秋水袖蘸胭脂抛向台下，
点点如红梅落雪，观者无不唏嘘。演毕，若鸿谓砚秋曰：「昨夜梦祖母言，汝腕间胎记，
与苏姑娘同。」砚秋视之，腕间确有柳叶状红记，始信轮回之说。民国二十六年，烽烟再起。
日军欲占戏台作指挥部，砚秋与若鸿连夜将戏班所藏古谱藏于戏台柱中。日军至，
强令演《贵妃醉酒》，砚秋于「衔杯」时，以水袖蘸酒泼向日军军官，
厉声曰：「此乃中华地，岂容胡虏狂！」若鸿见状，吹笛作《十面埋伏》，笛声激越，
竟使日军军犬狂吠不止。日军怒，欲焚戏台，忽有老者率数百民众围台，
曰：「此柳烟渡魂魄所在，焚之必遭天谴！」日军惧，乃退。中秋夜，
砚秋与若鸿于台上演《霸王别姬》，月照双影，竟与百年前沈苏二人重合。演至末场，
二人并剑起舞，剑锋映月，在河面划出两道银弧，如双锋交辉。
4今世柳烟证前缘卷三今世柳烟证前缘庚辰年，柳烟渡戏台列为文保单位。
有考古学者至，于台基下掘出一坛，内藏戏衣两袭，一为旦角帔，一为武生靠，虽历百年，
色泽如新。更得绢册一本，题《双锋记》，详述沈苏二人往事，
末页有诗：「柳烟千载水悠悠，两世才情一渡收。莫道相逢非旧识，清风明月识从头。」
是年秋，昆曲名家与京剧名家合演《柳烟渡传奇》，再现沈苏林沈故事。演至渡头送别一场，
忽有群燕绕台三匝，翅尖沾带桂香，如衔旧梦。台下观众见台中央投影出百年前戏班合影，
与台上演员身影重叠，无不泪下。戏毕，有孩童问老者：「台上二人，是一人还是两人？」
老者指河面曰：「汝看水中月影，是一还是二？」孩童望之，见月在天，影在水，风吹波动，
碎而复圆，忽有所悟。今柳烟渡游人如织，每至月夜，常闻笛音自戏台传出，
与秦淮水声相和。有好事者录之，竟与博物馆所**国唱片中林砚秋唱腔相合。守台人言，
夜深时常见两影于台上练剑，一青衣，一白衫，剑光过处，柳叶皆成碧色。秦淮之水，
自句容而来，穿金陵城而过，至城南折而东，有古渡焉。两岸垂柳十万株，春则绿云垂地，
夏则浓荫蔽日，秋则残叶逐波，冬则寒枝蘸水。朝暮烟霏起处，柳丝与水雾相缠，如织轻绡，
故名“柳烟渡”。渡头旧有戏台，创于前清光绪十七年，为邑人集资所建。其台以楠木为骨，
桐油涂壁，梁柱皆刻缠枝莲纹，藻井嵌六十四蝠衔珠木雕，环伺中央铜镜。凡声发于台，
必绕镜三匝，方随烟水散去，时人叹为“天工”。台柱原题一联：“笛咽梅边，
两岸柳烟凝别绪；剑鸣月下，一河星斗照初心”，笔力苍劲，不传书者名氏，而艺脉之传，
实始于此。5清季双锋：柳烟初结艺缘咸丰二年，江南初定，秦淮河畔渐复旧观。
吴门“咏霓班”溯流而上，抵柳烟渡。班中苏婉卿，年方十七，工昆旦，
为昆曲名家陈砚秋关门弟子。其声初启，如空谷莺啼，能使邻舟渔父忘收网；水袖翻飞，
似流风回雪，曾令苏州拙政园芍药迟开三日。时人谓“婉卿一舞，花神让韵”。
班主沈铁山诫之曰：“柳烟渡乃金陵梨园咽喉，北地‘鸣和班’驻此三载，班主沈玉寒，
工武生，艺压江南。去年演《长坂坡》，一枪挑落对岸酒旗，枪缨未损分毫，观者堵河三日。
汝初至，当以礼相接，勿轻言争胜。”婉卿颔首，取竹笛一支，就船头吹《折柳》一曲。
笛声穿柳渡水，对岸渔人网坠于河，惊起白鹭三两只，绕船三匝而去。是年三月望日，
两班约对台竞技。鸣和班先开戏，演《挑滑车》。沈玉寒扮高宠，披银锁子甲，跨白鬃竹马，
出场一个“鹞子翻身”，足尖点过三张八仙桌，衣袂翻飞如白鹏振翅。至“挑车”一折，
枪尖蘸水，向河面一挑，竟溅起银珠三尺，落于对岸酒肆楼窗，楼中喝彩声震落瓦三枚。
俄而咏霓班开演，婉卿扮陈妙常，演《玉簪记·琴挑》。着月白帔，持古阮，指尖轻拨，
弦声初发，两岸蛙鸣俱止。至“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句，忽有清风自柳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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